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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家宴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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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家宴(下)

穆海瑤本就傷了元氣,一路上又舟車勞頓,晚宴過半已是強打著精神。幾個小輩自然不敢多叨擾,在合意院中熱鬧了一會兒便紛紛告辭了。

沈稚扶著母親回房間歇息。

穆海瑤讓仆婢們都退下,拍了拍沈稚的手,“說說吧,那個阿蠻是怎麽回事?”

沈稚面色微微發紅,“此事說來話長,母親今日太累了,稚兒明兒個來請安時再與母親細說可好?”

穆海瑤哪裏肯依,一雙兒女就是她的命脈,不弄清楚狀況,她如何睡得著覺。沈稚無法,只得留下。親自服侍母親梳洗後換了寢衣,兩人一同偎在架子床上,穆海瑤極順手將她摟進懷裏,親近得同蓋一床錦被。

沈稚鼻尖兒發酸,仿佛一瞬回到了幼時。

母親還在等回話。

可她和阿蠻的糾葛太深,三言兩語委實說不清。沈稚只好挑能說的都與她說了。末了,屋內一室安靜。

她不免有些惴惴,“母親,阿蠻有一半兇夷血統,而且對我、對沈家都忠心耿耿。稚兒想著,將來若同漠北結姻,他無疑是最好的人選。唯一擔憂就是,母親…您會嫌棄他的出身嗎?”

穆海瑤只靜靜看她,仿佛第一次看著長大後的女兒一般,久久未回答。

沈稚愈發不安,慢慢從床榻上挪了下來,赤足站在地上。剛要跪下去,卻被穆海瑤輕輕扶住了手臂。

沈稚面如雪色,勉強彎了彎唇角,“稚兒知道,父親半生戎馬、鎮守北境就是為了護我南朝百姓不受兇夷人的侵擾……可是如今時移世易,世道變了。漠北十二部已被耶律方金吞並了大半,鐵蹄隨時可能南下!我北境軍士卻連一個穩定的後方都沒有。關州看似花團錦簇著,又有兵權強盛。可這終歸是一戳既破的假象……”

“西邊幾個州結成了合盟,就是為了防備我們,東邊燕陽王封地還在父子相爭,南邊的亂境更不用說……沈家有北境要守,可關州百姓已經夠難的了,不能再加賦稅。母親,同漠北其他部落聯姻結盟,共抗耶律方金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。況且,通商兇夷從長遠來看,對南朝百姓和漠北都是互利的好事……”

穆海瑤輕輕擡手,打斷了她,“稚兒,娘只問你一件事。與漠北聯姻,是你一定要親自去完成的嗎?倘若拋卻以上種種緣由,你可還願意與那拓跋臨羌朝夕相守?”

沈稚怔了怔,低眸不語。

穆海瑤笑了笑,輕聲又問,“換句話說,假若漠北有更強大的部落首領、能適合與稚兒合盟的人選,你會放下這獸奴出身的小護衛,另擇高門貴子許諾終生嗎?”

她將女兒從地上扶了起來,“母親給你說個故事。”

“稚兒可知道,你祖母是如何過世的?”

沈稚話音微澀,“女兒不知。”

當日定國候背水一戰,已將沈氏一族在都城中所有的兵士軍力耗盡——戰至最後一兵一卒,並非是誇張說法。

沈稚也因此失去了沈家埋在都城的所有暗子,消息渠道已經斷了。

但雲南穆王府在都城的暗中勢力仍在,因此穆海瑤知道的遠比沈稚更多。

“當日你爹爹…戰死後,宇文氏族也已千瘡百孔,再經不起震蕩了。為了穩定都城人心,梁帝宇文覆登基後,並未清算前朝舊臣。因此,定國侯府雖被封禁,但你的祖母和大伯母,人都沒事。”

後來經過幾月的休整喘息,宇文朝廷緩過一口氣來。在確信沈稚中蠱之後,遣了一隊使臣前來關州,與長平郡主和談。

當時沈稚為了安撫人心,一口咬定中蠱雲雲純是無稽之談,關州絕不會向叛臣賊子低頭稱臣,直接下令斬了使臣,頭顱懸在城外三日。

可笑當時宇文覆為了彰顯‘帝王胸懷’,不惜千裏迢迢將都城定國侯府的貴重舊物通通封箱落鎖,派了幾十架馬車遠遠送來關州,以示‘既往不咎’的和談誠意。

只要沈稚稱臣,梁帝就給她封藩王。

“稚兒有沒有想過,假若當初使臣除了梁帝的‘恩旨’外,再呈上一封由定國候老封君的親筆手書——以祖母之尊命你向梁帝俯首稱臣,昭告天下。你該如何自處?”

“不可能!”沈稚悚然而驚,“祖母她、她不會降梁的……父親殉國戰死!祖母身為南朝的超品誥命,更受過先帝隆恩厚賜。如何能俯首於叛臣賊子?”

“她降了。”穆海瑤笑容苦澀,“只差一點點,這封手書就會送到你的面前。那時候,長平郡主的親祖母、定國候府老封君降梁的文書告示,也會風一樣傳遍南朝各個州郡。”

“只差一點點啊,我的稚兒就會陷入進退維谷、忠孝難全的境地。被天下士人指點恥笑。”

“那後來,究竟發生了什麽?”沈稚尚算鎮定。

穆海瑤長長嘆息,“是你的大伯,他……”

沈容之借著梁帝的‘恩旨’回府探親,眾目睽睽之下,一劍刺死了自己的母親。

沈稚大驚,“怎麽可能?!宇文覆必定將這位降臣之首視若珍寶,層層護衛,片刻不能離人看守的!大伯雙腿殘疾……他如何能有這機會?”

穆海瑤笑笑,“稚兒沒怎麽見過你大伯吧。沈容之年輕時也曾名動都城,不僅人品貴重

,而且文采風流武功高絕。你爹爹曾經說過,假若你大伯雙腿未有疾,他在大哥手下走不過三十招。”

沈稚倒吸涼氣,難以置信。若大伯當真有如此厲害,當年怎會因墜馬殘了雙腿……

況且,“祖母對大伯那樣偏疼,兩人母慈子孝…”對比之下,倒顯得父親是撿來的了。

穆海瑤笑得譏諷,“母慈子孝?那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……”

她終於講起了這樁陳年舊事。

雍元二十九年,定國候世子沈容之剛及弱冠,年少氣盛與朋友打賭匿名秋闈。不料竟高中了探花郎。霎時間名動都城。

當年世風慣愛榜下捉婿,一時世家大族們莫不以此頑笑,小半是打趣大半是認真的,紛紛想替自家女兒定下這門家風清正,女婿又有本事的好親。

侯夫人卻惦念著這兩年娘家勢弱,有心想讓長子娶了娘家侄女兒,鞏固姻親。

不料有一天,沈容之卻紅著臉求見母親——

他竟有了一位心儀女子,此生非她不娶。

一問之下,竟只是侯夫人身側的一個婢女!

侯夫人震怒驚厥。嚴令不準,沈容之卻苦苦哀求,言道世間女子千千萬萬,他看進眼中心裏的卻只有她一人。

侯夫人差點殺婢!最後實在拗不過兒子,同意讓他將婢女收做通房丫頭,但必須是在嫡子出生之後。

沈容之卻忽然反了性般,梗著脖子忤逆,堅持要明媒正娶。

侯夫人大怒絕食。老定國候氣得顧不得體面,下令將世子狠狠責打了一頓軍棍。

“後來呢?”沈稚聽得不可思議。

“後來北境不穩,你祖父讓你大伯領兵,許諾他只要斬首軍功足夠,便允了他自擇嫡妻。”

沈容之大喜過望。在北境帶兵整整兩年,三節兩壽都不曾歸家。終於攢夠了軍功。

然而,等他冒著風雪回到都城時,卻驚聞噩耗——那婢女病死了。侯夫人早給他定下了娘家侄女兒的親事,三月後完婚。

沈容之悲痛欲絕。深覺愧對了那心儀的姑娘。

可定親的是他親表妹!倘若他執意拒婚,豈不是誤了表妹的終身。

他默默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婚。卻從此一蹶不振,整日醉生夢死,竟酗酒墜馬,殘疾了雙腿無緣爵位。

後面的事,沈稚就都知道了。

“竟然有這樣的事……大伯父如此自毀前程,其實是心裏太苦,始終怨恨著祖母,卻無法說出口吧?”

所以才用如此決絕的方式報覆——您不是顧惜我的前程,不想它有任何瑕疵汙點麽?那我就親手毀了它。

一個武功高絕之人自斷雙腿,這該是何等的心灰意冷。“所以,大伯父之後就出家了嗎?”

穆海瑤苦笑著搖頭,“倘若僅僅如此,旁人也很難斷定其中的恩怨是非、孰對孰錯。”

沈容之斷腿、丈夫病逝的初初幾年,老夫人雖將次子沈遇之接回府中繼承了爵位,卻仍有心讓長子的嫡子再將爵位繼承回來——不僅是因為她不喜次子命格,更重要的是,長子媳婦才是她的娘家侄女兒。

因此才逼次子在先夫靈前發誓,後來也以此誓言壓著沈瑞,不許給他請封世子。

可惜沈容之似乎早就知道母親心中所想,竟在生育了兩個女兒、給妻子表妹一個交代後,再不肯回府居住。

日日宿在寒山半腰一處小小的祭亭裏。

老夫人氣得半瘋魔,屢次以先帝欽賜的拐杖責打不孝子。沈容之泰然受之,但就是不肯妥協。

“後來,我有了身孕。”穆海瑤憶起往事,仍忍不住心頭不平難過,“你祖母為了讓我‘安心養胎’,便賞賜了個丫頭給你父親。”

沈稚怒不可遏,“這是什麽心腸?”

穆海瑤苦笑,“她見不得夫妻伉儷情深,成心添堵的。幸好瑞兒皮實,沒出什麽意外。你爹怎麽可能去碰那姑娘,連她的面都不曾見,一直養在小獨院裏。”

只是想想,沈稚就覺得難過,“那後來呢…”父親到底還是有了侍妾,“那位就是後來的婉華姨娘了麽?”

穆海瑤點頭,“正是。可你猜猜,這位婉華姨娘究竟是誰?”

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慢慢浮起,“不、不會吧?”

穆海瑤卻苦笑,“正是那個當年,你大伯父那個非卿不娶的婢女。只不過你祖母給她強餵了一枚忘憂丸。前塵往事……她通通都不記得了。你爹和我都是後回府中的,誰也不曾見過那婢女的容貌,因此並不知她是誰。你大伯父也不可能到兄弟侍妾的院子裏去,因此,雖在侯府三年,兩人一直不曾碰面。”

沈稚覺得心口窒得難受。

後來,穆海瑤憐惜婉華無依無靠,丈夫也不曾碰她,就稟了老夫人,將她擡為侍妾。老夫人欣然應允,還為她鄭重擺了一桌酒,讓她給家中主子一一敬茶。

“你大伯父不知她吃過忘憂丸。”

沈稚捂著嘴才沒驚呼出聲。

穆海瑤難受地閉目,“不知老夫人如何同你大伯父說的。但我猜不外乎是說你父親已是侯爺之尊,身體又健全不殘疾。婉華姨娘這才甘願給他當了三年的通房丫頭,如今熬出了頭,擡她為侍妾……”

“自此之後,你大伯父性情大變,而且與你爹爹忽然反目成仇。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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